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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9章 二百四十九·一宵望月獨不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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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溫鏡迷上熬夜,喜歡大半夜的挑燈看書練劍,甚至有一晚避開宵禁沒回隆慶坊,留在曲江水榭游了一晚上夜泳,總之想盡一切辦法避免睡覺做夢。

但他還是個人,俗體凡胎,是個人就會困,就得睡覺,因此他就還是躲不開那些迷亂噬人的夢境,每每驚醒比沒睡還痛苦。反而有時實在扛不過,選擇屈服放縱,反倒能睡個好覺。只是事罷愈加空虛厭煩,夜夜夜夜,他握著南珠的一端,身體裏和胃裏一樣翻江倒海,只是一處熱一處冷,有多歡愉就有多反胃。

邀李沽雪是他給自己找的正事。他聽溫鈺提過一嘴,感嘆想進吳記可真是不容易,又說按道理韓頃不在長安是個好時機,本該趁機潛進吳記去一探,但是鎮守的四個掌閣武功都不俗,遇上哪個都不好辦,即使是夢甜香都沒有完全的把握。

說者無心聽者有意,溫鏡沈思一番,叫來秦平嶂安排幾句,給李沽雪送去一封拜帖。

李沽雪大老遠就看見二樓臺子上溫鏡袖著手坐在案前,在等他,大約聽見腳步聲偏過臉兒目光投下來,李沽雪便一陣心疼:人人都在貼秋膘,怎他又見清減。轉念想一想溫鏡的處境和心血李沽雪又覺得那是胖不起來。他即是懷著如此又辛酸又欣喜的心情進門——他不能不欣喜,溫鏡居然正兒八經邀他上門,這是從未有過的事。李沽雪止不住地想,是不是…不過很快他註意力轉移開來,今日領他上樓的不是折煙也不是杜綃,而是個臉很生的少年,臉雖然生,但是李沽雪卻無端覺得有些眼熟。

看這少年放下茶盞盤子退下去,身姿裊娜背影如枝,李沽雪恍悟,眼熟,不是見過這個人的眼熟,是見過他的氣韻和身姿。這是,李沽雪深吸一口氣,這姿儀氣質他日日看見,他家裏就有一位,這是平康坊教出來的調兒。

溫鏡專心致志擺開棋盤,冷不丁聽李沽雪問:“這人是誰?”

手上棋盅略晃一晃,溫鏡似乎有些含糊其辭:“名叫握盈,是…樓裏的人。”

哪個樓?李沽雪想問個清楚,卻忽然又不敢問,只得渾渾噩噩陪著開始下棋。不知是他心有旁騖還是溫鏡總算有些進境,第一局居然是溫鏡勝,溫鏡淡淡笑道:“你讓我?”

他一笑李沽雪什麽沖天的脾氣至多只剩下一半,只好憋著氣粗聲道:“沒有。”說著要擺開第二局。這時秦平嶂上來遞來一封東西,溫鏡看了,擱在案上沒言語,李沽雪便拿來看。原來是清宵夢月樓要舉辦琴會,東道主名頭很響,正是簫序。李沽雪心氣又叫拱起幾分,簫序,心想這位清宵夢月樓的金字招牌等閑客人見都見不著一面,怎麽你又認識?親筆請帖寫好送來。

這邊廂溫鏡不茍言笑:“送錯了人,給盟主送去。”

秦平嶂直楞楞道:“沒送錯啊,簫序姑娘的貼身侍女再三囑咐,說一定要遞到二公子手上——”

話沒說完秦平嶂就叫自家二公子給轟了出去,二公子臉上還可疑地有些不自在。李沽雪看著那張猶帶著香氣的請帖,心想你結識的都是些什麽人。還有家裏擺的,都是什麽人。那個叫什麽盈的又來續兩回茶,溫鏡都錯開視線看都沒看一眼,可他越不看李沽雪越覺得古怪,只看他對杜綃、折煙等人是什麽樣的和顏悅色,怎麽偏偏對這位不假辭色?

還有握盈這名字,盈盈一握,總有一股不可言說的狎昵意味。

李沽雪假稱放水離席,在廊上堵到了這個姿容出色的握盈,他冷著臉道:“你怎來的此處?”

握盈每日裏跟著折煙慢慢學書房的活計,如今字也識得些,跟著大娘學些岐黃也沒人攔著,日子過得不知比在紅師父手裏逍遙多少,他牢牢記著二公子的恩情,也記著兩人的秘密。即便面前這位大爺兇神惡煞一般,他也一句沒有說錯。

李沽雪返回棋案旁,很沈默,溫鏡也不說話,兩人無聲地又下一局。這局棋李沽雪攻勢變得淩厲,殺伐果斷,溫鏡沒一時便節節敗退,手上棋子往棋盅裏撂回去,一面語氣溫軟地問:“怎這麽大火氣,誰惹你了?”

你。李沽雪掌中長劍煞氣四溢,偏偏對面的人無知無覺地看著他,他終於沒忍住又問一次:“那個握盈是什麽人。”

溫鏡一驚,撇開眼睛有些心虛的模樣,好似也知道自己有錯。

??他這副樣子…他竟然這幅樣子!他要是理直氣壯或者一臉淡然便罷了,只當你沒這個心,君既無心我便休,李爺還能怎麽,和著難過咽著委屈充面子罷了。但他居然心虛,代表他也知道自己理虧,李沽雪瞬間大為光火,心想怎麽,一面養著一個在身邊,一面纏我喝茶下棋?

若不是我自己問出來,你打算什麽時候說?還是幹脆不說?雖說兩人早已不是那種關系,並沒有什麽羈絆可要求彼此守身,但李沽雪一時顧不上,說不清是怒火還是妒火使他一腦門子官司,他冷聲道:“你的人你不敢認?溫鏡,你是不是男人。”

溫鏡張張嘴,終於低著頭道:“那日也是在清宵夢月樓,和朝與歌多飲了兩杯,醒來時…你說的是,是我的人,因此我才將他贖出來。”

聽他親口認下,李沽雪當頭棒喝,頓覺胸腔被挖出了一個碩大的窟窿一般空洞。隨後又想到,是啊,白玉樓的二公子,又生這麽一張臉,不知有多少人自薦枕席,這麽多年,他不知有過多少人。

可你不是年年來勝業坊尋我麽?你不是癡心不改麽?

李沽雪垂眼看見案上的請帖,又是清宵夢月樓,在我面前裝得乖,一張帖子也不敢接,背地裏人已經養在了家裏。他沈默半晌忽然抽走請帖:“簫序的請帖,二公子既不要我便代為收下了。”

溫鏡站起來,似乎手足無措,踟躕片刻道:“你們無名殿不是不許狎妓麽?到時你…你別…”

李沽雪氣得發笑:“別什麽?”

他快步出去,秦平嶂不知何時出現:“臉上鐵青,握著劍指節發白,是氣得狠。”

溫鏡垂著眼睛,沒去管誰氣不氣只一顆一顆收拾殘棋,鎮定道:“去將他接了請帖的消息透出去。再告訴簫序,明日給吳記補三封請帖。”

·

少年游

牡丹繡字系春衫,羅幕不知寒。素腕朱弦,新醅綠蟻,低唱最宜酣。

風動畫屏簾照月,燭漏半煙含。笙歌漫去,一窗幽夢,越鳥向東南。

清宵夢月樓是個很妙的地方,簫序姑娘是個很妙的人,知情識趣,枕鶴拿著請帖來問李沽雪:“清宵夢月樓,又不是貨真價實的樓子,至多是擦著邊兒,回頭掌殿即便知道也不會追究的。”

李沽雪橫眉冷對,枕鶴悻悻,打消念頭,預備去告訴兄弟們代掌殿黑臉啦,這請帖咱們還是拒了的好。忽然他又竄回來:“哎,眼下掌殿不在京中陛下也不在,不趁著這個檔口找找樂子要等到什麽時候?我們又不是你,你家裏養幾個掌殿也不說你,李代掌殿,你要體恤兄弟們啊。”

他嘴上嘿嘿嘿,李沽雪則聽得心裏吐血。他家裏養的是徒有虛名,哪像溫二公子養的名副其實。

枕鶴眼巴巴地又道:“再說還是你領頭接的帖子。”

李沽雪不得已揮揮手:“去去去,去行了罷?把哥幾個都叫上,我瞧你們收請帖一個比一個收得利索,酒水飯食結我賬上。”

枕鶴大喜,一溜煙跑去傳話。

簫序姑娘的琴會果然很雅,在清宵夢月樓旁的小湖畔置了十幾張高臺,入席的賓客首先看著繪有各位琴娘的畫冊,拿著這個選臺子。不過這畫冊上畫的不是琴娘芳容,而是琴的模樣,一把把琴俱出自名家之手,然是哪位姑娘彈哪張琴你卻不能得知,最後哪位客人登哪座高臺見著了哪位撫琴人,全憑緣分。

枕鶴在那瞪大眼睛鉆研,想猜中簫序的琴,李沽雪則隨手勾一頁,沒成想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,枕鶴選中了旁人,李沽雪則上了簫序的高臺。

要說從前他沒少來捧簫序的場,但那也是最清清白白的捧場,他連簫序的面都沒見過,從來隔著簾子純聽曲。

哪像有些人,巴巴兒的請帖給送到家裏。

李沽雪回想起那幾年邊關苦寒,每年歲末返京述職,一定會來聽笙。一旦結束日日染血的殺伐征程,一旦從戰場上回到人間地界,他心裏無可避免地念著揚州,雖說世間笙歌終究都不是采庸鳴響,但聊勝於無,他日日夜夜都很想他。

那幾年…

那幾年啊,明明還是年節,清宵夢月樓的姑娘們卻急不可待熱熱鬧鬧地換上春日羅裙,金燦燦是羅裙的繡線,白晃晃是終夜的燭煙,紅艷艷是欄桿和胭脂,綠盈盈是酒沫和琴弦,香歌曼舞,美人如玉,可是看舞和聽琴的人心中只有揚州。

高樓望月獨不眠,一寸丹心向東南。

一千八百餘個日日夜夜,他或許沒有去找過他,或許沒有設想過再見面,但他的的確確,心心念念,魂裏夢裏,念了他這麽多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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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QAQ多麽希望這句話是真的:是個人就會困就會想睡覺。

重度失眠患者的哀嚎

另外字數60W了,特別特別 感謝一直追文的寶子,今天雙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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